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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頭飯和紅糖茶

母親大字不識一個，可為人賢淑，東鄰西舍只要有什么事，她都樂意幫助，平時敬老憐幼，在村里口碑很好。

早先農(nóng)村里男權(quán)思想嚴重，我們家里也是如此，一般都是父親說了算，就連吃飯，一鍋米飯，母親總是從最中心用鍋鏟先盛一碗給父親，我們和母親就吃鍋邊用番薯、蘿卜絲墊底的混合飯。有時我們小孩子不懂事嚷嚷，母親就虎著臉喝責(zé)我們，說父親是家里的頂梁柱，要靠他去生產(chǎn)隊里掙工分養(yǎng)活全家人的，當(dāng)然要吃得好一點，后來我知道當(dāng)時那個缺糧少菜的年月，村里大多人家都是這樣做的。

后來我們姐妹幾人讀書時，母親不顧父親的反對，一定堅持要我們讀書，說是砸鍋賣鐵也要供我們讀書，這事在村里也曾引起許多人，尤其一些老人的反對，說女孩養(yǎng)大了就是別人家的人，讀那么多書不是做賠本生意，母親在這一點上，其堅決程度可說是一輩子最鐵心的一次，這是后來父親告訴我姐妹幾人的。

我們姐妹幾人總算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，一個個考上大學(xué)，走出了大山。我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，分配在離開老家山里十來里路的鎮(zhèn)上工作，成為我家跳出農(nóng)門的第一人。第一個月我發(fā)到了三十幾塊工資，周末回家，我給整天頭暈的母親買了一瓶補血的阿膠膠囊，給整天叼著竹煙管的父親買了一條大紅鷹香煙，總共只花了三四塊錢，剩下的我悉數(shù)交給了母親，母親幫我大致算了算，還給我一些生活費，還說現(xiàn)在單位里的人了，別忘記添點衣服，別讓人看不起。我說沒關(guān)系，只是讓母親把錢拿去還債。我知道我們姐妹幾人讀書已經(jīng)拉下了不少“饑荒”。

對我買給她的營養(yǎng)品，母親開始時問我能不能退掉的，我說店里的人我又不認識，賣出來的東西誰家會退回去呢！母親看出我的堅決，就不堅持退貨了，只是一個勁地念叨我的不懂事，這錢可以辦其它事的，她吃了又不見得會有多少好，真是糟蹋錢。母親因為長期勞累，又經(jīng)常饑一頓飽一頓，落下了不少病根。有一次干活時叫一聲，“我的眼晴怎么看不見了。”就倒了下去，一會蘇醒過來后，村里醫(yī)生說她這是低血糖，要多補血才行。家里的情況本來就是羅鍋上山——錢緊，連吃飯都成問題，更不要說買營養(yǎng)品了。

母親絮絮叨叨個不停，父親發(fā)話了，孩子培養(yǎng)大了，她買東西給你吃是盡孝，是孩子的一片心意，你有完沒完，才算剎住了母親的話頭。

我上班的鎮(zhèn)上離開家里有十余里路，周一早上去上班怕遲到，我一般都是周日下午回單位的。這次母親卻一定要我答應(yīng)周一早上再走，并說要父親送我一程，保證不讓我遲到。我雖然不知道母親的用意，只是從來沒有見過母親這樣神態(tài)，就答應(yīng)了。

次日一大早，我在樓上已經(jīng)聽到母親在灶上忙碌了，一會就叫我起床吃早飯了。我下樓一看，母親燒好的幾個菜已經(jīng)整齊地擺在桌子上，還有一碗滿滿的，比平時高出一半的頂上尖尖的碗也擺好。我霎時明白了。

老家有個習(xí)俗，就是家里有人出去工作，臨走前這一頓飯，一定要吃一碗高頭飯，這碗飯其實是兩碗飯盛好，再把其中一碗壓倒另一碗的上面，看上去這一碗飯就比平常高出一倍。喻示吃完這碗高出一頭的飯，出門在外，也會出人投地、高人一等。我去上班時倒是想過吃碗高頭飯，可想到家里窘迫的境況，就不想為難母親?？礃幼幽赣H其實一直記掛著這事，這次我拿回來第一個月的工資，給我彌補了。

我責(zé)怪母親，現(xiàn)在都什么年代了，還要相信這樣的習(xí)俗，這不是浪費錢嗎！母親則在飯桌旁不停地責(zé)備自己的無能，讓自己孩子上班第一天沒有吃上高頭飯。我在母親的監(jiān)督下，硬吃下這碗滿滿的高頭飯，心里百感交集，不是滋味。

告別母親出門，天色還不是太亮堂，父親拿過我簡單的行李，送我一程，我剛跨出大門，母親又叫住我，要我站住別動，隨即端來一碗棕紅色的紅糖茶，說一口喝下，別回頭，從此你一路走去，都是甜的。紅糖在我家也是個稀罕物，我問母親從哪里弄來到。母親很嚴肅地說，別多嘴，喝完就大步向前走，千萬別回頭。我知道高頭飯和紅糖茶都是母親的心愿，希望自己的孩子從此踏上出人投地的人生，過上如糖似飴的甜蜜生活。

二周后我又回家去，剛到村口，我碰到住在附近的阿土嬸，老人叫住我，說有東西讓我?guī)Ыo我母親。一會，老人顛著小腳從家里拿來一樣?xùn)|西，我一看呆住了，這不是和我買給母親吃的阿膠膠囊的瓷瓶一樣嗎？

老人走到我近前，說，“你媽真是怪人，這瓶營養(yǎng)品都賣給我了，一定囑我吃完了把瓶子還給她?！?/span>

難怪我前幾周回家，問母親有沒有在吃，效果如何？母親說一直在吃呢，挺好的，頭也不暈了，干活也有勁了。我總算明白了，母親是把我賣給她補血的阿膠膠囊轉(zhuǎn)賣給嬸子，用買的的錢給我辦了高頭飯和紅糖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