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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染布哦,染布!布染不染?”小時候,每到秋冬季節(jié),村里常常傳來這樣的吆喝聲。這時,染匠挑著兩只竹筐上門,一只竹筐里裝著已經(jīng)染好的青布、黑布,送到農(nóng)家,另一只竹筐里裝著剛從農(nóng)家收來的白布,挑回染坊。
家住黃宅公社桐木殿朱宅村的同學(xué)陳玉標(biāo)說起染布,有一肚子故事,因為他爹陳書斌就是一個染匠。
上世紀(jì)七十年代初,朱宅村有一個染坊,三間平房:一間當(dāng)門有個大柜子,用來記賬,后半間堆放白布、棉紗;一間有兩只大鍋、兩個灶頭,大灶燒水染布,小灶熬制豆腐,后半間堆放柴草;還有一間小房,專門存放染料和石灰。門前有一個小小的洗布池塘,還有一排高高的晾布架子。
深受農(nóng)家喜愛的荷花夾被。照片來源:《月泉流痕》
染匠木根的模樣好像剛從染缸里染出來:臉龐黧黑,頭發(fā)和胡子灰白而蜷曲,雙頰和嘴角間掛著整齊的皺紋,說話聲音單調(diào)。無論春夏秋冬,他都身穿藍黑色的土布衣服,腳穿長筒雨鞋,黝黑發(fā)亮,走起路來,“咯吱咯吱”作響。
染布的時候,木根用烈火猛燒兩大鍋水,等到水溫升到五六十度,就把顏料倒入鍋中,繼續(xù)加溫,即成染液;一勺一勺地舀入染缸,把白布小心翼翼地浸入,用木棍均勻而有節(jié)奏地攪拌;撈起大缸里的布匹,和伙計們一起絞干染液,扔進籮筐,挑到邊上的小池塘,清洗干凈,掛上布架晾曬。
家家都有象征吉祥、溫暖、幸福、美好的荷花夾被,是女兒婚嫁的必備用品,深受農(nóng)家喜愛。印荷花夾被,先用石灰豆腐(將石灰、豆腐和水按一定比例攪拌混合而成的粘液)拓印,在陰處晾干,再行印染。
染布要掌握三點技巧,一是顏料和水的配比,顏料太少,染成的布色澤無光,顏料過多,染成的布顏色過深,成本又高;二是水溫和浸泡時間,水溫過低,容易褪色,水溫過高,容易煮壞;三是攪拌要快速,著色才均勻。
到了一九七六年,鄉(xiāng)村掀起批判“四人幫”的熱潮。村里幾個年輕人因地制宜,從染缸里舀起一桶染布的剩液,手握毛刷,在各家各戶的墻壁上刷批判標(biāo)語,諸如“打倒四人幫”、“打倒四人幫爪牙某某某”、“打倒反革命分子某某某”之類,白墻黑字,格外醒目。年輕人的行動迅速傳到公社領(lǐng)導(dǎo)的耳朵里,第一時間趕到村里察看,然后在廣播里通報表揚。于是,鄰村紛紛效仿,或邀請他們?nèi)ニ憳?biāo)語,或派人來學(xué)習(xí)取經(jīng),臨走還不忘帶一桶免費的染布剩液。
后來,大隊里發(fā)動社員寫大字報,批判“四人幫”的爪牙朱某。有人在染缸邊支起一張桌子,桌上放著一只破碗,碗旁放著兩支毛筆,只需帶上白紙或廢舊報紙,便可奮筆疾書,然后往大隊辦公室的外墻一貼,就是一張墨跡未干的大字報。
有一天,大隊里召開全體社員大會,社員們輪流發(fā)言,批判朱某的罪惡行徑,群情激奮。一個姓黃的社員性急,指著朱某的鼻尖破口大罵,聲色俱厲,然后直奔染缸旁的桌子,提筆誤寫了一張標(biāo)語——“四人幫萬歲”,馬上被人舉報。第二天,他被派出所拘捕,后來因反革命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。
說起朱宅的這個染坊,很有來頭。清朝末年,有一戶朱姓人家因染布致富,造起新屋。咸豐年間的一天上午,兩個“長毛”竄入村里,看到染坊前晾曬的一匹匹青布,上前搶奪。村民見狀,紛紛拿起木棍鐵鎬,奮起抵抗。一人見勢不妙,落荒而逃,一人被生擒,投入染缸,染成黑色,五花大綁,游街示眾。
當(dāng)天下午,有一群“長毛”進村找人。為首者長得五大三粗,看見屋里有一個美貌的小姑娘正在理布,頓起歹心。小姑娘的爹見勢不妙,趕忙緊閉大門,拄上木棍?!伴L毛”從染坊里抱來柴草,點柴燒房,想要引那父女兩個出門。不想刮起大風(fēng),火勢熊熊,一排房屋頃刻化為灰燼。傍晚時分,大火熄了,“長毛”走了,人們聽到從廢墟里傳來微弱的喊聲,循聲尋找,發(fā)現(xiàn)一只染布燒水的大鍋,鍋底朝天,覆置于地。揭開大鍋,村人發(fā)現(xiàn)那個小姑娘蜷伏在地,氣息微弱。原來她爹把大鍋蓋在女兒身上,逃過一劫,自己葬身火海。
到了民國時期,染坊易主。一九四五年冬天的一個傍晚,忙碌了一整天的染坊伙計林某和幾個村民正在伙房里閑聊,忽從遠處大狗家傳來一陣陣沉悶的呼喊聲,還有急匆匆的腳步聲。林某從柴房順手操起一根木棍,循聲而去,剛到門口,只見一匪徒正要奸淫大狗的妻子。他怒不可遏,大喝一聲,聲起棍落,匪徒落荒而逃。
第二天向晚時分,匪首石有錫帶著人馬,直奔染坊,將正在理布的林某一頓毒打,捆綁架走,押至山里,用老鷹飛、老虎凳等酷刑肆意折磨,還割斷了他的腳筋。
第二年正月里的一天,石匪帶領(lǐng)一干人馬,拖著氣息奄奄的林某來到染坊前。他一腳踩在林某的身上,一手指著他的頭,邊踩邊罵,凌辱取樂。此時的林某雙腳潰爛,掙扎爬行,突然一手使勁撐起,一手抓起一把石灰,撒向石匪。石匪躲避不及,左眼中招,頓覺天旋地轉(zhuǎn),如同火燒,痛得哇哇直叫,拔出手槍,閉眼射殺林某。原來林某抓起的石灰,正是染坊里用來印染荷花夾被的輔料。從此以后,石匪左眼失明,家鄉(xiāng)流傳著“浦江石匪一只眼,殺人放火百姓殃”的順口溜。
改革開放以后,朱宅村的染坊承包給染匠木根經(jīng)營。盡管他染出的布匹品質(zhì)一流,但受到鄰近的義烏縣私人染坊的沖擊,門庭零落,以致郁郁寡歡,臥病不起。有一天,同村的陳書斌去探訪臥病在床的木根。只見他氣息微弱,伸出手來,訴說自己心中的愿望:“希望你回來,和我兒子孝子一起辦好染坊?!币驗殛悤笤诖蠹w時代以上門收布為主,又能拓印圖案精美的荷花夾被,手頭積累大量客戶。后來,陳書斌和孝子撐起了朱宅村的染坊。
到八十年代中后期,鄰近出現(xiàn)兩家現(xiàn)代化的印染企業(yè),手工拓印、土法印染的荷花夾被逐步被機器印染的被面所代替。陳書斌一直堅守染坊,直到把最后一床荷花夾被送到客戶手里,那一年正好八十歲。(浙江新聞客戶端 特約作者 王向陽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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